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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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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

月黑風高,總是變數叢生的時候。

今晚這個法號會通的沙彌,也是經歷了好一番天翻地覆的變化。

幼時家中窮得揭不開鍋,父母想起曾有高僧說他靈根慧聚,便將他送到了城中的佛寺,他便從此被迫入了佛門。後來,他因表現突出被寶川寺的住持看中,改法號為“會通”,成為寶川寺內“會”字輩僧侶中排行最末的一位。

當年的高僧說他靈根慧聚倒是慧眼識珠:這些年來他熟讀佛經、深悟佛法,也寫出過不少精妙絕倫的釋見——

可他的心中從未真正安寧,“六根未凈”,便是用來形容他,最好的詞匯。

此次隨永安公主和親漠北,他的心便早已蠢蠢欲動。

是以今晚的會通和尚著袈裟持法杖、卻無緣見到那漠北單於烏耆衍,反而收之桑榆,很快便將目光放在了那兩名因為被裴彥蘇當眾拒絕而悻悻退下、一身冰肌玉骨的異域美姬身上。

其中一位,也是個大膽狂放的,兩人短暫四目相接後,她便操著那口並不流利的中原官話,將他引誘至了一人跡罕至處,而他在起初幾句違心又敷衍的拒絕之後,很快便與美姬天雷勾地火,毫不猶豫地破了自己的淫.戒。

搓粉摶朱罷,鴛鴦話別時,柔情蜜語風月細。會通一身輕松,順利回到了與其他幾名僧侶共宿之所禪仁居,卻根本不知那位名喚“塞姬”的美人,在與他分別之後的路上,因為實在難抑興奮,掏出了用來防身的彈弓,隨手打下了一只剛剛起飛的鴿子。

而那只鴿子,恰好就是隋嬤嬤綁了蕭月音手寫家書、要飛回鄴城周宮的信鴿。

會通對那些自然是一無所知,只是路過那如鐘般盤腿打坐了兩個時辰的靜泓時,聽到這位該喚他一聲“師叔”的沙彌,若無其事地開口:

“你今日之事,我不會外揚。”

靜泓今晚本被安排和他一道在宴上向烏耆衍單於獻禮,兩人同時返回後,靜泓也自然見到了他和那位塞姬眉目傳情。

若是他們尚身處寶川寺,這位公認比他還要聰慧、有佛緣的師侄,一定會將他今日破戒一事如實告知住持;可他們如今身在異鄉,在漠北人眼裏,他們這些來自大周皇寺的沙彌便俱是一體,若他的事捅了天,其他人也難免不會殃及池魚。

是以,會通聽了靜泓那冷冰冰的幾個字後,非但沒有半點感恩的意思,反而故作親密地拍了拍靜泓清瘦的肩膀:

“辛苦師侄為師叔我保密了。”

靜泓這才睜開了黑如幽潭的眼,瞥了剛剛被他拍過的肩膀處,方才淡淡說道:

“正式向單於奉獻金像的人選,我自然會向公主殿下和孟大人重新提議。”

會通自知靜泓這是看不上他,心口悶上了一股氣,轉瞬卻又想起了那塞姬滑如凝脂的肌膚銷.魂.蝕.骨的觸感,方才作罷。

靜泓說到做到,第二日一早,他便去找了同住禪仁居的孟臯,還未正式引了話頭,便碰見了蕭月音,身後還跟著一位面生的婢女。

自上次在冀州的別館相認後,他便一直沒有機會與蕭月音單獨見面說話,今日見她特意並未將韓嬤嬤帶來,便心知這位小公主一定沒有忘記那晚的她是如何被他發現端倪的。

與她相識十餘年,見識過不少她的善良和聰慧,即使他對她的身世、她為何會做了大公主“蕭月楨”的原委不甚了解,可靜泓仍然相信,她走到哪裏,都能憑了自己活得很好。

蕭月音是特意來找靜泓的。

昨晚將想法說與隋嬤嬤後,她已如釋重負了大半,因著心情好轉了不少,今晨天未亮便早早醒了。

盯著床帷發怔的時候,便已經想好了今日來找靜泓所說的事。

而之所以帶的是綠頤,是因為思及與蕭月楨的那番交易到底兇險,她不能再將戴嬤嬤及其手下幾名宮婢牽扯進來。綠頤與她也算熟識、又是隋嬤嬤的人,既然她已經決定要將蕭月楨換回來,那麽讓綠頤知曉自己與靜泓的關聯,也無傷大雅。

她來找靜泓,主要為了說明兩件事。

第一件,便是求靜泓為盧據悄悄超度亡魂,畢竟他們眼下人在漠北,盧據又是大周敗將,公然為他超度自然不妥。

關於盧據的那些事,靜泓也有所耳聞,而他除了欣然同意之外,還對蕭月音提及:

“在寶川寺時,居士手抄的佛經數以萬卷計。我曾有幸一窺,見居士所抄之經文豐筋多力,如鐵畫銀鉤,印象深刻。居士眼下既要為表兄的亡魂超度,又何不……”

蕭月音也了然他的言下之意,回道:

“我自小魯鈍,又六根未凈,雖然慣會抄佛經,可到底不能盡默。不巧,這次來漠北,行囊中又並未裝哪怕一冊經文……為表兄抄經,是我分內之事,不會假手他人,因而我除了央你再為他超度之外,也是須得師弟你借我兩本經文的。”

這番說辭合情合理,靜泓淡淡頷首:

“等下我便去取。居士所言第二件,又為何事?”

開口之前,蕭月音先環顧四周,再次確認無人會見到他們兩人單獨見面之後,方才放低了聲音:

“來幽州前,我便已命人打探過,那投降了漠北、害死我表兄的無恥小人潘素,眼下便身在幽州,只是尚未露面。如今他已經徹底叛逃,我便不能再以大周公主之尊,將他抓了、名正言順地處置,為我表兄報仇。”

靜泓的眸子一暗,再次壓低了聲音:

“居士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師弟……你除了精通佛法之外,還頗通醫術,”一想到自己的不情之請,蕭月音心頭一緊,停頓了片刻,方才繼續說道:

“既然我已來到了幽州,免不了要見到這位大周的叛徒。我想,既然不能名正言順處置,不如也學他小人行徑,想要煩請師弟你為我……我也知曉,出家人戒殺生,可是除了師弟,我也實在想不到什麽人可以幫我,我不能任由潘素這等小人繼續茍活於世……”

“赫彌舒王子呢?”靜泓方才擡眸,不疾不徐道:

“他如今雖然已經變換身份,可到底也是半個周人,又是居士你即將成婚的夫婿,於情於理,此事也應當由他來出面,為居士解決。”

蕭月音囁嚅。

在來找靜泓之前,她自然是想到了這些,求裴彥蘇出手,原本就是最合理最穩妥的做法。可是經過昨夜之事,她已然決定換回蕭月楨,在這個青黃不接的當口,若是再與裴彥蘇產生更多不該有的瓜葛,之後便更難收場。

但箇中關竅,她卻不能對靜泓詳述,好在與靜泓相識多年,二人彼此也有了默契,靜泓見她面露難色,清冽的眸光顫動,又兀自說道:

“居士不願意講,我自然不會勉強。只是,落毒下藥終究非人之事,與其冒這樣大的風險,不如徐徐圖之。”

看起來,靜泓似乎已然想到了更好的方法,蕭月音美目一亮:

“師弟可有高見?”

“據我所知,此次公主和親的禮品交接,除了我寶川寺僧侶負責的等身金像之外,其餘的尚未確定料理的人手。居士不如出面,讓潘素攬下這等重任,而居士你的乳母韓嬤嬤,從前出身商賈,想必讓她為潘素做這個幫手,應是十分合情合理的。”

這個提議高妙,蕭月音從善如流,只是她未想到靜泓竟然心細至此,韓嬤嬤只是多年前向靜泓提了一嘴自己出身商賈,竟也被靜泓記到了現在……

但眼下自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,蕭月音感謝了靜泓的出謀劃策後,便留在原地,靜等靜泓回到房中取來她想要借的經書。

自己現在是永安公主,出面指定料理自己嫁妝的人員,也不是什麽多麽過分的要求,更重要的是,此事不需要經由裴彥蘇,她自己出面向烏耆衍提出,想來也不難。

不過,偏偏“無巧不成書”一詞,總是反覆在他們身上上演。

因為靜泓的這個計策,裴彥蘇也老早就想到了,甚至還先一步付諸行動。

今日一早,他便也向烏耆衍提了,由潘素來負責料理交接公主嫁妝一事。

潘素本就文才平平、又無尺寸軍功,之所以能當上大周北境要塞冀州的守將,全靠賄賂了宋皇後背後的宋氏一族,裴彥蘇也正好以此為由,建言由潘素這個精於算計的大周降將來料理金銀,剛好可以發揮他的才能。

不過他沒有說的是,潘素從前之所以善於經營錢財、多擅以小博大得一本萬利,其實全靠他的發妻郭氏。而這次投降叛逃,赴幽州時的潘素孑然一身,若要在料理一事上做文章,簡直易如反掌。

是以,在得到烏耆衍的同意後,裴彥蘇便也專門來禪仁居找孟臯,兼路上念及昨晚所見那寶川寺沙彌淫./亂破戒之事,恰好沙彌們同住禪仁居,也順便過來認一認人。

可還未走近,便看見那個昨晚在自己懷裏冷媚交顯的永安公主,同來了禪仁居,還正與一名沙彌單獨說話。

那沙彌背對著他,他只能瞧見小公主那張海棠一樣的小臉神采奕奕,昨晚哭得紅腫的美目正是波光粼粼,不知她對面的沙彌同她說了些什麽,笑意登時攀上她的眼角,就連原地目送那沙彌遠去,那笑意也並未落下分毫。

自和親隊伍從鄴城出發以來,他從未見她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。

想到她昨晚宴上的那句“阿彌陀佛”,裴彥蘇擡手,招來了身後那從太子東宮撥來伺候他的隨侍劉福多,問道:

“從前大公主,可有經常到寶川寺上香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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